前不久，围绕中国经济增长前景、中欧合作与国际社会关心的经贸议题，《环球》杂志记者在北京与到访的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·拉加德面对面进行了交流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在2018年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，你当时作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在开幕式致辞中提到，中国已经架设了“通往世界的桥梁”“通往繁荣的桥梁”，并且正在架设“通往未来的桥梁”。对于这个“三桥之喻”，你现在的想法有什么变化吗？

拉加德：我对上次来中国参加首届进博会开幕式的场景记忆犹新。就我目前所见，显然中国正在努力打造这座“通往未来的桥梁”。机器人、人工智能、中国人的辛勤劳动以及中国制定的相应战略方针，正为打造这座“通往未来的桥梁”作出巨大贡献。所有这些面向未来产业的投入都将更快、更好地改变中国经济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欧洲央行如何看待中国在全球经济复苏中的作用，尤其是在当前全球供应链日益碎片化的背景之下？你希望欧洲央行与中国金融机构之间开展哪些对话或合作？

拉加德：欧洲央行与中国的主要合作与对话是通过中国人民银行进行的。作为各自所处国家和区域的中央银行，我们有着一些共同的担忧，面临着一些共同的挑战，并且就这些问题进行了深入而有力的对话。我们都非常重视保持稳定的发展环境和强有力的监管。欧洲央行的主要职责是“价格稳定”，我们有望实现这个“价格稳定”，即2%的中期通胀目标，这在我们的战略中是明确的。如果没有金融稳定，就不可能实现价格稳定。正因如此，我们非常重视稳固的监管环境和强有力的监管，我认为中国人民银行也持有同样的观点。这样能够确保金融部门的稳定、稳健，符合我们所服务民众的利益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今年是中国与欧盟建交50周年。你如何看待中欧50年来的合作，双方未来的合作将会是什么样的？

拉加德：欧盟与中国的合作对双方都有利。过去几十年来，双方贸易水平不断提升，相互直接投资也不断增加。为了维护金融稳定和价格稳定，我非常希望中国和欧盟能够继续合作，继续对话，坦诚相待，并遵守双方都同意的规则。例如，世贸组织规则是双方都同意支持并签署的规则。我认为，双方将继续秉持对话、合作和寻求双赢解决方案的决心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你谈到了稳定和规则。你如何看待当前世界经济面对的不确定性？

拉加德：所有机构都下调了对今年全球经济，以及对美国和欧洲国家的经济增长预测值。如果不能有效沟通与合作，我们将面对的确实是一个多输的局面。不确定性越早消除，各方越早达成协议，对我们所有人的益处就越大，尤其是在关税问题上，也包括其他问题，例如非关税壁垒。现在，经济参与者、投资者和雇主在应对不确定性方面都面临巨大困难。我们央行也面临同样的困境，因为当我们需要预测经济走势并预测价格水平时，如果存在这种巨大的不确定性，就会变得非常艰难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你曾在华盛顿和欧洲工作过，如何看待当前的国际关系？

拉加德：我想从供应链角度说说自己的观察，我们所有国家——欧盟成员国、中国、美国以及许多其他国家——都与供应链有着内在的联系。当你开始拆解一件产品，并分析它的原产地、零部件的来源，以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物流运输时，你会惊讶地发现，各国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紧密。影响一个国家的因素也会影响其他国家。如果无法令人满意地解决问题、消除不确定性，企业界就会重新考虑它们的供应链，这将导致更严重的脆弱性和拉长不确定性的时间。在此期间，经济增长可能会受到损害，甚至最终可能面临通胀压力。我认为这不符合任何国家的利益。正如我所说，不仅仅是美国、中国和欧洲，许多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同样如此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你曾经说过，支持亚当·斯密，支持贸易自由。你认为我们现在所见证的世界，意味着自由主义、自由贸易规则的失败吗？

拉加德：我们必须承认（全球化）存在益处和弊端。当看到经济蓬勃发展、增长加快、大量民众摆脱贫困以及福祉得到改善时，你会发现全球化的这些益处令人难以置信。但开放贸易和自由市场在带来诸多好处的同时，也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。世界上有些地区的工业活动萎缩，失业率上升，且这些地区却没有采取措施来有效应对这些情况。我们必须非常坦诚地看待这些问题。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减少不平衡，减少我们在国际和国内层面都看到的不平衡有关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谈到金融创新，人们总是关注数字金融。欧洲央行正在积极探索数字欧元。从欧洲银行家的角度来看，这将如何影响金融的未来？在绿色融资创新方面，欧洲央行和中国人民银行未来将如何合作？

拉加德：首先，中国人民银行和欧洲央行都在研发数字货币。中国走在了前面，起步也更早。我们6年前开始这一进程，现在已进展到这样的阶段：如果立法机构支持这项提案，我们就准备好进行发布了。

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？很简单，就是因为客户有需求。因为很多欧洲人——不是全部，但很多——喜欢用电子、数字化的方式支付，不用现金。但也有很多欧洲人仍然喜欢现金。我也喜欢使用现金。所以我们会继续使用现金，几年后还会发行新钞。但作为欧洲央行，我们需要能够响应我们的客户——欧洲人——的不同需求。需要现金时就能够印制安全的钞票，需要数字现金时就能够提供数字欧元。

我们希望确保有一个可行的欧洲方案，以便整个欧元区都有一种支付手段和一种稳定的货币，可以帮助用户进行在线、点对点、企业对企业的交易，这就是数字欧元的目的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欧元硬币有独特的设计，每一个硬币的背面都是不同成员国特殊的图案。数字欧元会有类似的设计吗？

拉加德：这个问题我要暂时保密，当我们发布数字欧元的时候你就会知道。

《环球》杂志：根据《福布斯》杂志2019年、2020年、2022年、2023年和2024年的排名，你在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女性中排名第二。你的人生经历令全世界的女性羡慕不已。你对女性如何取得成功有什么建议吗？

拉加德：女性拥有在自己选择的领域蓬勃发展的潜力。我认为，她们应该始终保持自信和活力，否则，任何事情都无法实现。她们应该培养这种自信和活力，永远不要被吓倒，也不要放弃自己的目标。她们必须相信自己。我希望她们能得到家人和朋友的支持，就像我很幸运地得到家人支持一样，因为这对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非常有帮助。

（记者：宿亮）